川泽盈晏

[磊伦]千金不换(十一)(十二)

Notes:

古风AU,伪兄弟年下

本节有NPC x 邓伦情节暗示,不喜慎入


11.

针行下都、合谷、曲池、膻中数穴,又往少商、风池、大椎诸穴取血。吴磊眼见邓伦面上潮红渐褪,却仍眉头微蹙凤目紧闭,始终不见醒转,不由心急如焚,与韩伯重逢相认的那些喜悦已给尽数冲淡了:“伦哥素来康健,且方逾而立之年,何以形气竟羸弱至此?”

“殿下身体已今非昔比,”韩启良长叹一声,语中亦带了几分责怪之意,“微臣知你二人久别重逢,必情难自胜,然殿下如今景况,实已承不起如此情事,还望小少爷谨记体谅。”

吴磊追悔不已,心中疑虑也更盛:“不过是在东北六郡染的一场寒疾,何以十年之久仍调养不好,反而贻害至今?”

韩启良施针的手一顿,欲要开口,又生生将话咽下了。

吴磊一望便知其中必有蹊跷,急道:“韩伯,事到如今,究竟瞒我何益?”

见韩启良仍垂首不语,吴磊不禁一把抓住他的腕子,迫其与自己四目相对:“一个月后,大军开拔,沙场上刀戢无情,箭矢无眼,若我遇不测,您竟忍心看我抱憾而死,不得瞑目么?”

韩启良闻言,眼中俱是不忍之色。他思忖片刻,终于缓缓开口道:“十年前,殿下确曾染上一场寒疾。然并非于东北六郡,而是在京中,大芒宫里,紫宸殿前。”

“那是壬辰年仲冬晦日,三日后的腊月初三,殿下所率赈灾仪队便会返京,因此府中上下一派忙碌。谁料戍时未过,府门忽而大开,一人一骑疾驰而入,竟是殿下提早三日回来了。那东北六郡去京千里,道阻且长,殿下竟能抢出三日,一路上必是栉风沐雨、日夜兼程。微臣记得,彼时殿下跃下马来,身上俱是风霜寒意,面上也难掩疲惫之色,却连热茶热汤都不肯饮一口,只简单梳洗便换上朝服,命微臣随着一起进宫。

“府中幕僚闻讯皆来劝阻:这吴氏谋逆一案,明里是阎敬之一手操办,暗里却是太子修在谋篇布局。圣皇除准大理寺将相干人等按律下狱外,未曾多发一语,态度晦暗不明。若贸然为之求情,恐有弄巧成拙、引火烧身之虞,还需从长计议。

“殿下闻言勃然大怒道,吴尚书早年战功累累,至今在军中仍有威名;其长子硕在崇山一役以三千死士拒敌一万,最终力竭而殁,如此忠义之门若蒙冤而死,今后谁还肯以血肉蹈火,挽国祚于将倾?更毋论尚书大人于我,如师如长;其子与女,更同我亲若手足。此番我若坐视不理,将以何面目行于天地之间?且日后诸位若不幸蒙冤下狱,竟也希望本王明哲保身、从长计议么?

“殿下发此三问,众幕僚竟无人能对,只得眼睁睁看他踏着夜色往那深宫高墙内去了。微臣心下惴惴,不祥之感顿生,却苦于无计可施,只好随之入宫。

“当日虽已近亥时,然才经通禀,一行人便顺利到了紫宸殿前。事后想来,圣皇应是早已得了消息,只等殿下入宫来见。殿下方得入内,太子修、阎敬之等人也紧随其后,一同步入了紫宸殿中。

“微臣在殿外回廊中等候时,只见空中星月俱灭,彤云翻涌,天宇一片赭赤之色,显是大雪之兆。臣在外间,初时只能见殿内灯烛映出人影,不久争议之声渐盛,外间几可听闻。直至亥时将尽,圣皇终是动了雷霆之怒,其声似洪钟,直透殿墙之外,将候在廊上的一众人都惊得面如土色——

“朕命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,是要你替朕锻造忠勇之师,不是让你替吴家笼络效死之徒!朕教你爱民如子,更不是让你专宠吴德芳一人的儿子!

“传朕的口谕,兵部尚书吴德芳结党谋逆,怙恶不悛,其罪当诛,明日寅时,东市处斩!”

“随即殿门大开,令官疾出,径直往那刑部传令去了。就在这一瞬间,微臣听见殿下痛呼三声:陛下!陛下!父亲——后面的话竟是一句也说不出了。”

听到此处,吴磊脑中嗡鸣若擂鼓,十年前旧事的碎片从记忆深处翻涌出来,渐渐连缀成线:

原来当年圣皇在乎的,根本不是我父亲与贺沂中季景岚结党营私,而是兵部尚书与二皇子结党营私;

太子与阎敬之真正想除掉的,也不是我父亲,而是二皇子邓伦;

他们精心罗织了一个案中案,用我父亲与贺、季的冤案为饵,将伦哥从东北六郡诱骗回京,他入宫替吴家申冤求情之日,便是他与我父亲结党营私案成之时;

在这种情形下,救人,即是杀人。他越想救我父亲,我父亲反而越快殒命。

想到这计谋中的歹毒之处,想到父亲和伦哥如网中罗雀,越是挣扎越是深陷越是任人宰割,吴磊心中又惊又恨,一双手不自觉地握住腰间佩刀,恨不能将那些弄权之辈尽数斩杀。

韩启良继而解释道:“殿下长久以来,一直认为是自己害死了你父亲。他在病中还常常问微臣,那日若是自己没有贸然入宫,尚书大人是不是还有一线生机。小少爷,若是此前殿下对你有所隐瞒,也全是因为他爱你至深,怕你一旦知晓当年旧事,会对他心生恨意。”

吴磊听了这话,心中全是酸楚:“伦哥待我吴家,素来一片赤诚。我父亲之死,只可归咎于宫廷权谋、人心鬼蜮。旁人皆隔岸观火之际,只有伦哥一人愿以身犯险,替我父亲鸣冤。我若因此记恨他,哪里还配称之为人?”

韩启良将灸针从邓伦身上尽数撤下,吴磊顾不得还在人前,急急坐到床边将他揽进怀里,替他理好衣衫,又盖好锦被。见邓伦面色已恢复如常,身上也不甚烫手了,吴磊便在耳边轻唤他几声,但依旧没得到回应,不由急道:“韩伯,那日后来到底又发生了何事?伦哥究竟为何会染上寒疾?”

“圣皇传出那道旨意后,便将殿中众人一并遣散。太子修与阎敬之率先离开,面上皆颇有得色;殿下却面白如纸,独自一个步出了紫宸殿。微臣急忙迎上去,欲将他尽快带离宫中凶险之地。谁知殿下竟僵立在殿门外,任我怎么哄劝拖拽都岿然不动。

“僵持之际,微臣听他口中喃喃道:‘我已铸成大错,绝不可再害他性命。’说罢跪倒在殿前青石地上,朝殿内方向朗声道:‘儿臣治军不力,为帅无方,自请辞去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,请父皇再选贤能。吴氏次子磊,年未及弱冠,在军中已素有功绩。如今其父处斩,其子按律当绞。然其在玄月一役中,忠勇无畏,以血肉护国,眼下所负之伤未愈,若处之以极刑,恐伤军心。儿臣恳请父皇法外开恩,赦其死罪,流放边地,以惩其行……’

“殿下话音未落,紫宸殿门已轰然洞开,竟是圣皇亲自出来了。微臣刚来得及跪伏在地,便听得圣皇暴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:‘为了这吴家竖子,你拒朕赐婚还不够,如今竟连帅位都不要了。他到底有何妖术,竟能将你迷惑致此?朕若留他一命,流放边地,你岂不是要追过去同他做一对患难鸳鸯?’

“殿下闻言向圣皇深深叩首道:‘若父皇能赦他死罪,儿臣愿永不出京,与他永不相见。’

“‘朕就算赦了全天下,也不可能赦了吴家,你且死了这条心罢!’说罢圣皇便拂袖而去,殿门也在他身后重重阖上。宫中打更声遥遥响起,竟已是腊月初一的子时了。眼见紫宸殿内烛火俱已黯淡,殿下却仍是跪着不肯离开。更深夜寒,微臣便是站着都觉得寒入骨髓,殿下却跪在青石板上,那滋味可想而知。

“丑时打更声响过没多久,便落雪了。初时雪势尚小,殿下跪伏之处又恰在殿檐之下,勉强可供遮蔽;到了卯时,风势骤起,裹挟着鹅毛般的雪片横扫下来,天地间无一处得以幸免,殿檐早已失了用处,不多时,殿下身上便覆满了一层霜雪。微臣劝了已不知多少遭,此时话都说尽了,更将保暖的物事一股脑围裹在他身上,可殿下仍只一动不动地跪着。

“御前太监罗荣丰晨起见殿下仍跪在原处,几乎已成了雪人,大惊失色,忙喊了宫人取来大氅伞盖风帽暖炉,又吩咐宫中侍卫前来,欲将殿下强行扶抱到室内。但殿下只摇了摇头,勉力说出‘求罗大人成全’六个字。罗荣丰见殿下面上已泛出青白之色,唯恐闹出皇子命丧紫宸殿前之事,急急入内向御前通禀去了。但圣皇却迟迟不做表态。

“如此到了午时,殿下终是难以为继,歪倒在殿前雪地中,鼻息已微若游丝。宫人们立时抛下伞盖,将他抬到偏殿之中,等候多时的御医们一拥而上,直折腾到未时将尽,才算将殿下的性命保住了。

“罗荣丰见殿下勉强有了神智,便凑到近前:‘陛下问,若那吴德芳之子最终不得赦免,殿下难道还要以身殉他?’

“殿下此时已发起高热,身不能动口不能言,听罗荣丰这样问,竟挣扎着点了点头。罗荣丰见状长叹一声,将微臣拉到一旁,悄声道:‘二皇子生在皇家,却身为情种,恐难得善终。’

“过不多时,紫宸殿中便传来口谕。圣皇终是舍不得殿下性命,只将他军中一切职权尽数褫夺,并罚永不得出京。小少爷你的命,到此才总算是保住了。殿下闻讯面上终于泛起血色,见外间雪已停了,便沙哑着嗓子问时辰。得知已是申时,竟不顾还在病中,执意要出宫去大理寺狱中探你。微臣劝说不过,只得照办。然而才行到宫外,殿下便又昏死过去,从此一病不起,直到壬辰年尾,才勉强恢复了正常起居。

“自此以后,殿下的身体便极度畏寒,夏日房中都要备着炭盆暖炉。就算他并非自己请辞,这带兵出征的差使也是再做不成了。”

吴磊视野一片模糊,泪水大颗滚落,直坠在怀中人的发间。他心中涌上一个念头——无怪乎我提到壬辰年腊月初一那场雪,伦哥竟连何时起何时止都一清二楚。原来其间那漫长的九个时辰,他全是用自己的性命在一一丈量。

12.

吴磊定了定心神,又道:“伦哥同您,又是如何以为我已死在流徙途中?”

“壬辰年尾,殿下大病初愈,第一件事便是打探你的消息。但紫宸殿前事彼时朝中早已人尽皆知,殿下四方求告,竟无人敢于相助,都唯恐触了圣皇的霉头。加之自己又不得出京,走投无路之下,殿下只得去了那安思明府上求助。”

吴磊闻言心头一阵激跳:“他如何会去求那个奸邪之徒?!”

这安思明也是军中一方大员,镇守北疆,因偶立奇功,深受圣皇赏识宠信,在京中赐其宅邸资财,更可随时入宫行走,风头一时无两。然其人生性放浪,尤喜声色之娱,常在府中聚众行荒淫事,乃至彻夜不眠。

吴磊早年在军中时,曾与安思明有过数面之缘。只记得安思明但凡有机会与邓伦共处一室,即便是汇报军机,也每每语带狎亵之意。

“当时京中,既不惧圣皇,又不惧太子,还有能力相助的,除了安思明,哪里还有第二人选?殿下第一次登门求访,安思明竟见也不见,只遣了个家奴出来传话,说是今日谢客,若有事相商,一律须等到癸巳年元夕夜宴。

“癸巳年元夕当夜,殿下再次登门相求。这次不仅顺利入了安府,且还是安思明亲自到门前将殿下迎进去的。但殿下这一去,竟去了整整一夜。微臣在车驾中直等到东方既白,才见殿下披了一件臣从未见过的蟒纹斗篷缓缓步出,面孔都隐在风帽里。

“回府以后,殿下便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三日,除一个送饭端水的粗使丫头,其他人等一律不得近前。微臣便问那丫头,殿下在房中可有异状。她只说隐约见着殿下颈间腕间全是红痕,似曾遭绑缚,别的便也问不出了。

“那安思明也算守信之人,不出半月,遣出的探子便从碛西守边营中得回消息,说押送吴氏钦犯的队伍始终未曾抵达,恐已在途中遭遇不测。又十日,探子回抵京中,将一件物事送到了府上。殿下这十日本就是在强自支撑,一见探子送回之物,立时便软倒了。探子报称此物是在武威境内崖边寻获,寻获地狼尸人尸横陈一地,却四处不见小少爷你的尸首,推测已在乱中滚落山涧,断是没有活路了。

“殿下听到此处,口中涌出鲜血,将手中握着的那件物事尽数染成赤红。府中顿时乱作一团,急忙遣人往太医院中去请大夫。微臣将他扶到床榻上,把那件物事轻轻从他手中取出,这才发现竟是辛卯年你生辰时,殿下赠你的三石连缀之玉。三块玉石如今已被殿下之血尽染,原先的碧色竟是一点也看不出了。可怜殿下在那安思明府中不知受了怎样的折辱,换回的竟是你已身故的消息。

“那日以后,殿下又是大病一场。病中常常惊坐而起,一问便是梦魇中反复见你滚落山崖,尸首又遭群狼啃噬。病愈之后,便落下了惊悸之症,一点响动就能将他骇住。微臣常想,也许在殿下眼中,这人间已尽剩魑魅魍魉,京中更是危机四伏,唯一能让他感到平安与暖意的小少爷你,却再也不能伴他左右,因此,才会人人都可惊心,事事都能骇神。

“殿下在朝中已没了职务,又困在京中不得外出,初时整日只在府中后苑的汤泉边枯坐,一遍遍地读那部《太公六韬》。到了丙申年间,中原大旱,那祁鸣山中的热泉竟也枯了,府中汤泉随之废弃,殿下的心神这才像回到了人间,开始慢慢过问一些府中事务。得知你的幺妹姒玖当年虽因已嫁为人妇而免于连坐,但吴氏破家之后,在夫家便动辄得咎、举步维艰,殿下于是每年从自己的俸禄中省下资财,暗中襄助。此行前,殿下恐途中遭遇不测,更是将府中几件金银器典卖了,所筹之款送到姒玖姑娘手中,足可保她余生生计无虞……”

吴磊听得心潮起伏,原来只道自己十年艰险,屡次鬼门脱生,不曾想邓伦这十年,比自己竟是艰险了百倍千倍。且无论如何,自己心中清楚二人俱在世间,仅苦于天各一方,相见实难;但在邓伦那里,几乎舍了全部身家性命,却只换回了整整十载天人永隔的焚心之苦。

“韩内侍……”吴磊沉浸在纷繁思绪中,竟没发现怀中人已然醒转,“你在这军帐中逗留太久,恐引人生疑。本王已无大碍,你且自行去罢。”韩启良见状,便拜了一拜,又嘱吴磊余下两日要仔细邓伦的饮食保暖,便退了出去。

“韩伯如若不说,你竟是打算瞒我一辈子么?”吴磊端了早已备在一旁的温热汤羹,一匙一匙地喂邓伦喝下了。

“陈年往事,多说何益?如今你我重逢,旧难再多,也已尽作前尘,无需再提了罢。”不知是因为汤羹还是旁的什么,邓伦白玉似的颊上终于泛起了血色。吴磊看得心中欢喜,又见他殷红唇上沾染了几点汤汁而不自知,心中更觉可爱,不由得欺身上去,用舌尖一点点舔尽了,又衔了他的唇瓣,吮吻厮磨了好一会儿才放开。

“如何不提?伦哥,我只道你冰雪聪明,谁知你竟能蠢到和那安思明去做交易!”吴磊想到癸巳年元夕那夜,心中又痛又恨,手臂发力,将邓伦揽得更紧了些,仿佛生怕再有旁人将他抢夺了去。

邓伦见他气鼓鼓的,一张英俊的脸上竟又浮现出十来岁少年时的稚气,不由笑着安慰道:“安思明不过求一点皇家脸面,一夕肉身欢娱,我求的,却是挚爱之人的生死。如此划算的交易,我为何不做?”

吴磊见邓伦一笑置之,心中更是痛惜,以致暗暗对安思明泛起了杀意。邓伦见他面色不善,以为自己失言,便也噤了声,只将自己的手交到吴磊手中,默默与他十指相扣。

沉默了半晌,吴磊忽而正色道:“用一个晚上换一个消息值得,那么用号令百万大军的至高之位,来换我区区一人的性命,竟也值得吗?”

邓伦深深地望住吴磊,郑而重之地答道:“天下兵马大元帅于我,不过身外之物。你要记得,你的性命,值得我以天下去换。”



Ps:终于把十年前的事儿念叨完了,希望还有人想看吧

谢谢一直点赞留言的小天使,还有一发全文完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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